1886年,Cuore於義大利出版造成轟動,這本教育名作經過幾番輾轉(義譯英;英譯日;日譯中),才由包天笑於1909年譯入中國,但由於當時中國以小說救國的背景之下,翻譯小說其實是救國之業,因此包天笑也就增添刪除了原文的許多情節,讓整個故事成為激勵當時青年投身救國行列的勵志教育小說。包天笑不僅將故事完全的在地化,也將原本的兒童日記轉變成兩鬢花白老人的回憶錄。相較於此,在包譯本問世的九十年後,王干卿也出版了首次以義大利原文譯入中文的愛的教育。這兩個版本不僅時間相差將近一世紀,時代背景也有了很大的變化,過去,譯者希望以小說救國而常採用譯寫方式,將小說作為宣導愛國觀念的「媒介」,到現今譯者則是以原作的內容形式為依歸,不再大幅增減內容也不再刻意故事場景拉到中國。因此,自然而然兩名譯者的翻譯策略大相逕庭,文體內容也大不相同,但接下來我就不刻意比對這些差異,而是將焦點放在譯者如何詮釋Cuore文中的孩童與教師的形象。
- 學童日記VS.老人回憶錄
孩童形象
“These three months of vacation in the country have passed like a dream”
(包譯)「長夏光陰忽忽又去如逝水矣」
(王譯)「三個月的鄉下假期夢幻般過去了」
包譯中馨兒對於光陰倏忽即逝的感嘆,感覺已歷經人事滄桑,才會有對於時光易逝的感嘆之語(論語: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而王譯則符合九歲的Enrico對於假期的眷戀,展現出孩子貪玩的心性。
2. “…have me enter for the third elementary course, I was thinking of the country, and went unwillingly”
(包譯) 「今日為受第三年級之心學課私心竊喜當努力用功以博父母歡心」
(王譯)「…去注册上四年级时,我很不情愿去,总是想着乡间的事情。」
包譯的馨兒積極好學,深知「業精於勤,荒於嬉」的道理,也很孝順,知道要努力學習以讓父母高興,像個浸淫於中國儒家學說模範學童,也因此失去了童趣,像孩童軀殼中藏著名孜孜不倦的中國讀書人。而王譯的恩利科則與原文一般,孩子上學其實是較被動的,是父母領著上學,而不是自己主動要去上學。
這裡的恩科利為四年級,與英文版本的third grade不同,但由於王干卿是直接從義大利文譯到中文,是否義大利文與英文譯文有所差別尚需進一步查證。
- “I said to myself: “This is my first day. There are nine months more. What toil, what monthly examinations, what fatigue!””
(王譯)「我心裡想:「今天才第一天,還有九個月呢。多少作業呀。多少考試呀。多少勞累呀。」」
(包譯)「嗚呼今日纔暑假後開學之第一日也馳念此一學年中日日如今日者則我之視之學校也將為犴獄矣」
Enrico原本就在懷念在鄉間度過的悠哉假期,見到不苟言笑的新班導後,不禁開始自怨自艾起來,第一天就如此不順,那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過才好。而這段內心獨白也生動反應出小男孩不喜歡受到成人世界規範拘束(monthly examinations),對他而言上學是件苦差事,又要考試又要寫作業又要面對不苟言笑的老師。王譯的恩利科很接近英文版Enrico抱怨的情緒。
然而,包譯的馨兒並不是因為要面對一堆考試作業才抱怨,而是因為新班導嚴厲的外表讓他內心揣揣不安,在這一段包天笑又多添加許多馨兒對於前任導師的孺慕之情「先生若長兄」、「先生慈愛可掬之笑容」等作為對比,因此馨兒主要是因為兩任導師之差別而感到失落,並非不想寫作業跟考試。因此,包譯的馨兒很重視跟老師的互動,還能細細比對兩位老師的差異(兩位老師的性格也在包筆下顯得相當兩極),包天笑刪除了Enrico原本不想盡學生本分的抱怨之情,轉為了對於現任老師不似前任老師關懷慈愛的感嘆之情,維持馨兒好學積極的形象,並加深馨兒的觀察能力,讓馨兒顯得像是已有評斷他人性情的青少年或成年人。
小結:
包譯一開始是採用回憶的方式,主角已經不是小孩而是雙鬢斑白的老年人,從馨兒開始回憶年少時上學情景切入,因此回憶中的那個孩童的語氣難免摻入老人的感嘆以及弱化孩童原本貪玩的心性。
2. 教師形象
1. ) 和藹可親VS.威嚴內斂
“I felt myself touched on the shoulder: it was my master of the second class, cheerful, as usual, and with his red hair ruffled, and he said to me:- “So we are separated forever, Enrico?” ”
(王譯)「喲,原來是我三年級的老師。這位滿頭紅色棕髮、性情一向爽快的老師對我說:「恩利科,我們以後永遠分別了,是嗎?」」
(包譯)「忽有自後扣於肩者余疾回首則余前在二年級受業之何先生…先生乃字我小名曰馨兒今日就學乎余肅立敬答曰諾先生笑而頷之…」
英文版的老師跟學生感覺像是朋友,主動拍學生肩並似語帶不捨向學生告別。王譯的老師形象與英文版很接近,只是師生互動又更為親密,王所加的「喲」一字讓學生口氣更為俏皮,像是與熟識朋友巧遇般,自然發出之語助詞。
包譯的教師形象就威嚴許多,馨兒一見到老師便「肅立敬答」,晚輩對於長輩的恭敬之態表露無遺。此外,英文版老師語帶不捨問馨兒是否以後就見不到彼此了,包譯的老師變得內斂許多,不僅話變短,口氣也變成了較不帶情緒的「今日就學乎」,刪除原本不捨的語氣,並添加先生「笑而頷之」,讓老師的形象顯得平穩自持、符合溫文儒雅的讀書人形象。此外,這也符合中國傳統的男性長輩形象,對於晚輩的關愛並不特別外顯,大多是將關懷藏在內心,不會像晚輩說嘮叨太多,而是簡單扼要詢問一兩句,平鋪直述得像是一片平靜湖水,然而關懷之情其實都蘊含在看似不起波瀾的湖水之下。
2.)視學生如子的性情中人VS.視學生如手足的愛國志士
“…Study and be good. I have no family; you are my family. Last year I had still a mother; she is dead. I am left alone. I have no one but you in all the world; I have no other affection, no other thought than you: you must be my sons. I wish you well, and you must like me too…”
(包譯)「…全無係屬之人去歲尚有一老母今已矣字高堂見背後孑然一身更似天壤間一畸零之人耳言已先生若不生悲梗者
已復語曰我今視諸君如弟輩耳諸君以外我尚有何係戀諸君當深諒我意我蓋願諸君皆為我國非常傑出之人物迅救我國於危不則…」
(王譯) 「…你們要好好用功,做到品學兼優,我已沒有家庭,你們就是我的親人。再也沒有別人對我鐘愛了。我再也沒有什麼可思念的了。你們就是我的孩子,我真心實意愛你們,也希望得到你們的愛…。」
老師在同學惡作劇後的一段真情告白,讓Enrico明白到老師並非不苟言笑而是內心有許多苦楚也不知道該如何向學生表達心中的關愛。在剖析內心的同時,同時新任老師的口氣也十分沉穩堅定,都是以直述語氣再加上祈使語氣,“you must be my sons”、“you must like me too”,顯得老師即使透露出脆弱一面,同時也保留著老師的威嚴。王譯的老師就比英文版本再柔和一點,是以請求的語氣希望學生得到學生的愛「你們就是我的孩子,我真心實意愛你們,也希望得到你們的愛」,強化了老師動之以情的成分,讓老師的身段變得更為柔軟。
而包譯則為老師增添許多愛國情懷,讓老師搖身一變成為懇切呼籲少年要為國效力的愛國志士,包天笑在前後都增添老師悲切提到受到列強蹂躪的祖國,殷殷期盼學生不要虛度光陰,要奮起為國效力「他日學成為世所用足以啓我衰敝之祖國藉與列強競爭…」,將本身喪失親人、孑然一身的狀況與國仇相結合,老師講的悲切萬分,甚至講到一半還講不下去,語畢還「頻以手巾拭額上汗淚訾瑩然」,透露出老師平日威嚴自持的形象,在遇到談到國仇家恨就不能自持,老師形象頓時成為愛國的忠貞烈士。他對於學生寄予厚望,但與王譯老師不同的是,包譯的愛國教師將學生視為手足而非兒子,我認為這是因為包天笑希望弱化原本老師對於家庭的渴望,而將焦點放在共同救國的「兄弟情懷」之上。
小結:
王譯的師生互動較活潑,而師生關係似乎也較平等,某些地方弱化了老師的命令語氣,顯得老師更和藹可親,較符合現代的教師形象,老師跟學生的關係傾向「亦師亦友」;而包譯的老師則具有中國傳統父權威嚴,但於此同時,在時代動盪的情況下,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形象也轉化憂心祖國興亡的愛國志士。這時的教師已成為包天笑譯筆下的「媒介」,希望透過老師之口,向學生(青年形象)動之以情,希望國內青年能受到感召,這時的譯者儼然也化身為作者,加入了許多自身的創作,為譯作換上不同面貌。